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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逸事（第1页）

千年古镇，流传着一首民谣：

有件事干（事情）真好极

就是大桃来捣佛

麻绳捆头颈

拔来“嘭隆嗵”

这首民谣在社会上流传甚广，可是，对这首民谣我一直不解其意：大桃是何人？为何捣佛？

一

古镇发生了一件奇事：捣佛！外公是捣佛的人。

历史上造反者大有人在，而捣佛者甚少。唐朝，丹霞山禅师行脚至惠林寺，遭天寒，烧木佛取暖，是为了活命。宋朝，鲁智深虽然勇猛，醉后捣佛，是借酒壮胆，被酒所误。

母亲是佛教忠实的信徒，她悄悄地告诉我：“大桃是你外公！捣佛是因为他那条伤得很重的腿。阿弥陀佛！”

外公为一条伤腿而去捣佛，我怀疑其原因不仅仅如此。

佛教传入古镇在晋代，渐渐地，在古镇上、山上建起了多处的寺院庙宇，香火鼎盛。老百姓信仰不分佛、道，统称信佛。

道教在晋代已传入古镇，相传永和三年（347）张文君舍宅为寺（白鹤寺），在丹霞山隐居炼丹，于永和三年仙去。唐代道教极盛。宋代李少和在玉甑峰的石洞修炼，名达京师，太宗皇帝召见他。

古镇上，每年正月，许多座庙宇许多条神船，举行隆重的划神船、迎佛仪式热闹非凡，闹翻了天。

古镇的西象山上有一洞府叫杨府殿，外公年轻时，信佛虔诚至迷，他是杨府爷忠实的卫士，积极参与划神船、迎佛活动，不辞辛劳，年年如此。有一年，在护卫中，他手举火把给杨府爷开道，被路边的箩筐绊倒了，摔断了腿骨，痛苦中他醒悟了：天底下那里有什么神灵？如果有，它怎么忍心让自己的护卫遭此大难？从此，他再也不迷信它们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什么力量能改变一个人的信仰？在捣佛事件的发生的前后，外公时常在十字街头的一家小饭店里落脚，店主姓周。外公行为神秘，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家里人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外婆性情温柔，不管男人的闲事，膝下五个孩子尚幼，有事让二女儿到饭店里找他。

这一年，古镇上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件，捣佛！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谁敢呢？外公参加了捣神团，而且是带头的。

根据乐清文史资料第一辑记载：

一九二八年乐清有“倒神团”的组织，是当时国民党整理委员仇约三发起的，参加的有王荣三、周醒迷等二十多人。捣神团的主旨是捣神不捣佛。当时被捣毁的神像有城隍庙的城隍爷、杨府庙的杨府爷及其神船、西象寺的雷公神像、东岳庙的阎王。各殿宇前门的四大金刚亦均被捣毁这次活动为时虽短，但影响很大，对破除迷信起了一定的作用。

史料中的王荣三就是我外公，事发之后，家人才知道：他不仅参加了捣佛活动，还是国民党员！

捣神不捣佛，原先外公迷信、护卫的杨府爷也在捣毁之列，可能和他的伤腿不无关系。

在百姓的眼里，佛、道两教都很神圣，而且，道观香火更旺。人们信奉的神灵被毁，好像是天塌了一样，古老的小镇，仿佛面临一场大地震，人们被惊愕了！捣佛的外公成了妖魔，特别是被毁的庙宇的信徒们咬牙切齿，非要寻我外公拼命不可，事件之后，报复的人们寻仇报复来了，他被迫出逃。外公逃到省城，过了风头才回来。家人和他的朋友们都为他捏把汗。

有人为他的壮举喝彩，捣佛的外公成了英雄。

我童年的时候，常常到外婆家去玩。外婆善良、慈祥，常常做好吃的米饼招待我们。我害怕见到外公，他身材魁梧，溜光而椭圆的脑袋上，有一只带伤疤的耳朵，高而挺的鼻梁下，有一张宽宽的嘴巴，透出彪悍、侠义之气；高耸的箭眉下，有一只带疤痕的眼睛，目光炯炯，令人敬畏。他常常在店里忙着石匠活，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镜，抡铁锤，挥石錾，叮当声悦耳，火花和石屑飞溅，吓得我不敢靠前。他凿出来的石磨、石碑、石槽、石臼等石器特别好，来买的人很多。他的书法造诣很深，碑文的字都是他写的，字体端正，遒劲刚毅，力透碑面。

父母在镇郊的盖竹村开代销店，外公时常来看我们，母亲款待他，他最爱吃的是煮鸡蛋，每次十来个，沾上细盐吃，在那食品匮乏的年月，这可是这最好的食品。

一九六六年，我初中毕业，正处在文革时期，开始跟随造反派摇旗呐喊、集会游行，后来，觉得无聊、厌烦，感到前途茫然，迫于生计，我拜二舅为师学石匠手艺，二舅是外公的关门弟子，守着外公的遗产——老字号的石匠店铺。二舅想把外公的石匠手艺让我继承下来，再者，他在公路养路段工作，只是业余干石匠活，店铺也需要人打理，就这样，我成了二舅的徒弟，外公的徒孙了，我一天到晚在店里干石匠活，开始学习打制石猪槽，它工艺简单，市场需求量大，用不了几天工夫的学习，就能打制了，后来，又学会了打制石磨、石碑、小石锤、小石臼等。一年之后，令人遗憾的是我没能继承这门古老而辛劳的手艺，更是使人可惜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外公苦心经营大半辈子的打石店在这座古老的小镇上消失了。

我外公原籍邻县太平人，外公来到乐清后，在镇西大街靠近迎恩城门下设店安家，他选择此处安家有他的道理，对门是关帝庙，他敬仰关公；庙旁有一座尼姑庵，主持是宁波师太，语言相近，习俗相似，外婆和她关系甚密。每逢稻谷收成的季节，都放在庵里晾晒，干了就储在庵里，外婆常常送一些给她们。我母亲姊弟几个常常在庵里玩耍，小尼姑比我母亲稍大，她俩关系甚好。外公勤劳而且精明，置了十几亩河沽头（河岸）田、几千藤的地和一片杨梅林，后来开了钱庄，在古镇上也算上殷实富裕人家。

千年的古镇留给后人的古迹越来越少了，惟独那条雄伟的文虹桥还横卧在西河上，明？天启七年，邑令胡良臣所建，三孔石拱桥，它形似彩虹，固如磐石，桥上通车，桥下行舟，其设计之完美，建筑工艺之精湛令人赞叹！外公参与修复工程，他一辈子修建了好多的桥，制造了许多的石器，以他精湛的石匠手艺和仗义疏财的豪爽性格誉满乡里。

二

古镇发生了一件怪事：师徒打官司。外公是打官司的人。

外公到古镇后，收了三个徒弟：一个侄子、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大徒弟是外姓人。

抗日初期，为了抵御日军侵略，镇上的人们拆了西运河上的大铁桥以阻挡日寇的铁蹄。在国难当头危难之际，大徒弟品行不端，伙同他人，趁夜色，盗窃大桥上的铁件。事发之后，人们议论纷纷，外公更是义愤填膺，为了抓住窃贼，他私下调查，终于在一家铁匠铺里发现了桥上的铁件，铁件是窃贼唯一的物证，外公猛然冲过去，按住了铁砧上的铁件。铁匠吓愣了，他知道这铁件涉及盗劫案，如果被他掌握，自己也难逃干系。

铁匠高举铁锤厉声喝道：“快撒手！”

眼看着铁锤落下，外公的手纹丝不动，不顾伤手的危险，怒目吐火，声似炸雷：“你敢！”另一只手托迅速住铁锤把，奋力把铁件夺了下来。凭此铁件，外公把自己的大徒弟告上了法庭。

一场师傅和徒弟的官司惊动了这座古城。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王石匠何苦呢，师徒如父子，世上哪有师傅告徒弟？大多的民众，都拍手称快，国难当头，有人还敢盗窃桥上的铁件。人们敬佩王石匠的大义灭亲的壮举。

开庭的那天，外公神情严峻，他环视几个年幼的孩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们太小了不能帮自己，他独自前去法庭。外婆很担心，她被这群孩子缠住脱不了身，两个女儿稍大点、儿子年幼，惟独能去的是二女儿，那年，她才十岁，她后来成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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